生活中的曹陽出了名的隨和，但藝術中的曹陽卻極端固執(zhí)：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十多年了，他一直固執(zhí)地畫著他的老房子、老街道與老建筑。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他反復圖繪著“門”這一意味深長的空間意象，仿佛永遠不會厭倦。顯然，這樣的固執(zhí)與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處事之道毫無關聯(lián)。

如此鮮明的對比令人驚訝。它不能不使人聯(lián)想到一種藝術理論中古老的解釋：藝術家總能聽到一種冥冥中的神秘之音，他們無法自控，他們只能服從一種神秘之力的支配。隨和的曹陽究竟聽到了什么，以致于變得如此固執(zhí)？他以十多年的勞作應和著何種神秘之音？

他的門不斷地開啟與關閉，他在不斷重構的空間里穿行?！伴T影”系列油畫作品為我們進入曹陽的藝術世界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

開——打開現(xiàn)實之上的詩意空間

從列斐弗爾到索雅，當代西方空間理論家都非常重視空間之于人的意義問題?？臻g是我們處身于此世間的當然方式。我們可能置身于鄉(xiāng)村，也可能置身于都市；我們既置身于明清古老的街道，又置身于當代消費社會的后現(xiàn)代房間；我們一方面置身于冷酷而喧囂的現(xiàn)實空間，另一方面我們還可以置身于溫馨而靜謐的詩意空間。曹陽在“門影”巨大的畫布上營造了一個現(xiàn)實之上的藝術空間。日常生活中看似飄渺而虛幻的藝術空間在此顯得堅實而牢固——弧形的門拱、結實的橫梁、直立的門框和立面共同支撐起藝術空間的這一特征。藍、白、灰、淺綠與淡黃的純靜色調(diào)賦予它安寧、靜寂和純粹的抒情格調(diào)。剛勁有力的直線和棱角分明的90度轉(zhuǎn)角為詩意空間提供了結構性框架，強化了畫面上詩意空間幻覺般的真實感。

閉——關閉寫實主義的真實空間

打開意味著一種關閉?！伴T影”系列油畫在打開一個詩意空間的同時，不僅關閉了瑣碎、粗俗和嘈雜的日?？臻g，而且也關閉了寫實主義藝術的似真性和逼真感。在曹陽的作品前，許多人留戀于詩意與寂靜，常常不自覺地將其感受為某種古鎮(zhèn)風光攝影，并癡迷于其中旅游般的懷舊感。其實不然，“門影”系列油畫擁有濃郁的油畫味和音樂性。曹陽的藝術相當抽象（這當然與他酷愛音樂有關），他省略了真實建筑物中的許多細節(jié)和特征，只保留了門框、磚墻、走廊和不斷遞進的空間，色彩上也進行了高度主觀化的處理。在中國當代風景油畫界，曹陽成功地完成了具象寫實主義繪畫語言方式的當代轉(zhuǎn)換。他的“門影”既存留著寫實主義繪畫的真實性與客觀感，同時也滲透著大量非寫實主義繪畫的語言方式、個人情緒和精神體驗。從這個意義上講，曹陽的“門影”根本不是對某處正在拆遷的古老街道或院落的現(xiàn)實主義圖象學再現(xiàn)，而是他個人化的對時光流逝和當代生存空間變遷悠遠而恒長的視覺化追憶與感喟。

開——再次打開或超越基里柯式的超現(xiàn)實主義空間。

比利時藝術家馬格利特和意大利藝術家基里柯特別擅長描繪和塑造具有荒誕、離奇而神秘的超現(xiàn)實主義空間。在淵源學意義上，曹陽的門影毫無疑問吸收了超現(xiàn)實主義繪畫的藝術神韻，這是曹陽對藝術空間的再次打開和重構。值得注意的是，曹陽并沒有消極被動地接受西方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們的影響，而是創(chuàng)造性地吸收之后超越西方影響?！伴T影”系列作品中深受當代油畫家程叢林老師贊賞的“光暈”現(xiàn)象就是曹陽超越西方超現(xiàn)實主義最重要的圖像表征之一。從早期籠罩在整個畫面上令人昏眩的朦朧“光暈”到近來層層遞進的門框深處那一片神秘的耀眼之光，曹陽將我們帶入到生命和時間最幽深也最玄冥之處。

曹陽在“門影”中設置了不斷遞進的空間，他的門不斷開、閉、開。晚唐詩學家司空圖用“若納水輨，如轉(zhuǎn)丸珠”來描述《二十四詩品》最后一品“流動”的藝術效果。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一文中則將藝術作品的存在方式理解為世界與大地、有與無之間無窮的“爭斗”與“循環(huán)”。曹陽的藝術就具有這樣無窮無盡的“流動”、“爭斗”與“循環(huán)”。伴隨著院門不斷地開、閉、開，我們跟隨著曹陽走、停、走，轉(zhuǎn)、行、轉(zhuǎn)。穿行在“門影”不斷重構的空間，我們領會著無盡的生命意義與藝術境界，舒緩、閑適、恬淡，并且不斷發(fā)出驚異的贊嘆……

2009年5月27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