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訪談正文

——楊光偉作品中的審美取向

何桂彥

楊光偉的這批新作有一個基本的特點，那就是讓材料成為創(chuàng)作的起點。不管是畫面的形式、修辭，還是意象化的表達，以及作品流溢出的審美意識，都以材料的媒介物性表達息息相關。事實上，就材料的轉換與嫁接，對于楊光偉來說，仍然得益于創(chuàng)作觀念的轉變。追溯西方繪畫的發(fā)展，不難發(fā)現(xiàn)，文藝復興所形成的方法與規(guī)則是在二維的平面上對外部世界進行真實的“再現(xiàn)”。這一傳統(tǒng)綿延了五百多年，不僅建構了西方古典繪畫的法則與范式，而且主宰了幾個世紀的審美與趣味。但是，從19世紀中期的現(xiàn)代繪畫開始，藝術家就將材料自身的表現(xiàn)力提升到審美的層面。從庫爾貝對畫面肌理的重視，到以畢加索為代表的立體主義繪畫的“拼貼”，再到“達達”的現(xiàn)成品，作為藝術媒介的材料逐漸具有了獨立性。但是，在中國大部分藝術家（主要指架上藝術家）的理解中，材料始終是為作品的主題服務的，與主題比較，它始終是從屬的、非獨立的、處于婢女狀態(tài)的。80年代中后期，在“新潮”美術所掀起的浪潮中，由于受到西方現(xiàn)代繪畫的沖擊與影響，一些藝術家開始嘗試在作品中使用材料，當時的手法主要是“拼貼”。1989年初，因為西班牙藝術家塔皮埃斯在中國美術館做個展，其后，受其影響，中國藝術界掀起了一股使用材料的熱潮。90年代中后期，國內藝術界對材料的熱情逐漸消退，同時，材料意識與媒介問題反而越來越學院化，成為學院訓練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楊光偉對材料的接納與使用，源于他到中央美院的學習，但是，從一開始，他就不限囿于材料的形式表達層面，而是希望為其注入審美和一些當代文化意識。

 楊光偉《蒼茫之五》2012 布面綜合材料 97×130cm

就普遍意義上講，對材料獨立性的討論很容易就停留在現(xiàn)代主義的美學范疇，難以融入當代藝術的語境，但這并不能說對材料意義的重新認識就不再具有當代意義。就材料而言，首先是它自身的“物性”，即材料自身的物理屬性，及其形成的肌理與觸感。如果藝術家要超越“物性”，脫離現(xiàn)代主義意義上純粹的媒介論，就需要挖掘材料所負載的文化與社會信息。于是，這就自然會牽涉第二個層面的問題，即藝術家要有創(chuàng)新的觀念與個人化的方法論。當然，觀念的創(chuàng)新可以來自于許多方面，對于楊光偉來說，這也是他創(chuàng)作時考慮最多的問題。比如，從材料本體的角度出發(fā)，注重材料自身的形式與畫面視覺結構的內在關聯(lián)，或從視覺心理學的角度，使其與意象化的審美予以結合，再有是從“手工”與“心性”的角度，讓制作的過程衍生出新的意義，即將物理性時間予以觀念化。實質上，所謂的方法論，是要求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藝術史和藝術理論支撐，在突出個人化的表達時，賦予作品以上下文關系。不過，最重要的是，藝術家需要讓作品與當代社會與文化語境發(fā)生一定的聯(lián)系。而這一點，也正是西方區(qū)分古典藝術與現(xiàn)代藝術時最基本的標準。

具體而言，楊光偉的繪畫給人較為深刻的印象是意象性的表達與東方化詩性的顯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美學主張中，主體與客體并不是徹底分離的。中國繪畫不追求對表象世界進行真實的“再現(xiàn)”，而是強調主體與客體的融合。在這個過程之中，對“意象”的追求，實質是將主體的才情，即“意”，與作為客體的“象”進行融匯。所以，在中國繪畫的世界里，藝術家更多的是追求“明心”、“見性”、“暢神”，最后進入主客體消亡的至高境界。因此，莊子在審美體驗中追求的“逍遙”，應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理想之境。然而，一旦將“意象”作為追求的目的，那么詩性就會自然地流溢出畫面。從一開始，楊光偉就沒有僅僅將材料作為純粹的“物”，而如果希望與西方現(xiàn)代繪畫拉開距離，那就需要為作品注入東方化的視覺與審美感受。一方面，楊光偉比較重視肌理的制作過程，以及因肌理所產(chǎn)生的視覺意味；但另一方面，他又讓作品與“意象”化的表達聯(lián)系起來，賦予其詩性的特質。在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方法，是讓作品保留傳統(tǒng)水墨的視覺特征，而表現(xiàn)性的筆觸與反復的渲染，使得畫面多少有“皴法”所形成的意趣。雖然是油畫的制作程序與方法，但在氣質上卻非常接近東方化的意象與詩性。如此一來，楊光偉的作品既具有油畫的厚重感，也有東方化的通透與空靈。

楊光偉的部分新作還呈現(xiàn)出另一種傾向，力圖將畫面的形式表達與西方構成主義的特點予以結合。事實上，從康德的“形式的合目性”開始，形式就具有了現(xiàn)代審美的藝術價值。到19世紀中期，由于社會現(xiàn)代性與審美現(xiàn)代性的沖突使得“為藝術而藝術”的觀念開始明晰。所以，19世紀中期以來，現(xiàn)代繪畫中的“形式”也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視覺問題，而是必然會涉及藝術主體的審美訴求。不過，西方的“形式”追求在20世紀中期逐漸走向了“抽象”，在這個過程中存在著兩條不同的路徑：一條是藝術家追求類似于英國評論家羅杰?弗萊所說的“有意味的形式”；另一條線索是結構抽象，即強調作品理性、幾何化的構成。而后者是以西方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相伴而生的理性主義思想為基礎的，因此，在作品的視覺上有一種“理性、幾何化”的特征。在楊光偉的蒼茫系列中，這種嘗試是十分明確的。在這批作品中，點、線、面仍然是基本的元素，藝術家希望使其在不同的視覺構成中，形成一種視覺與結構關系。但由于這批作品不是以西方的理性主義思想為背景，而語言的表達似乎又缺乏內在的藝術史上下文的支撐，因此，如何避免抽象的語言與畫面的構成不落入過去的范式之中，以形成一種新的審美體驗，成為楊光偉面對的棘手問題。

構成主義的方法，優(yōu)勢在于能讓畫面產(chǎn)生強烈的視覺張力，但弊端卻難以注入敘事性。因此，作品容易變得空洞，與東方化的審美趣味也相去甚遠。于是，楊光偉又將視野轉入傳統(tǒng)，希望在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中找到可利用的資源。其中，以《溪山圖》為代表所體現(xiàn)的一個轉變是，力圖在宋畫的圖式與觀看中進行轉換。北宋早期的山水畫不僅反映出藝術家高超的寫實能力，而且注重畫面的內部結構，凸顯藝術家觀看視角的轉變。郭若虛在《林泉高致》中曾指出，宋畫的繪畫原則與審美特征是“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簡單地理解，觀眾是可以進入畫面的。得益于宋畫的啟示，楊光偉選取了立軸的形式，力圖強化東方化的圖式觀看經(jīng)驗。雖然藝術家并不以寫實作為旨歸，但藝術家在畫面的視覺結構與修辭方面做了積極的嘗試。此時，各種媒材在不同時間、方向、力度之中產(chǎn)生的種種變化，豐富了畫面的肌理表達。墨色的滲透、擴張，及其偶然性所形成的視覺效果也加強了畫面的感染力。同時，那些介于抽象與半抽象的符號也為作品帶入了敘事性。

從材料入手，但最終要超越“物性”，所以，楊光偉需要豐富畫面的視覺結構，重視畫面的敘事表達；注重現(xiàn)代主義概念下藝術本體的獨立，但又要避免作品掉入純粹形式表達的窠臼，因此，楊光偉需要讓作品在文化訴求上具有一些當代意識。這幾乎是一個悖論，也是一次莫大的挑戰(zhàn)。為了完成這個目標，楊光偉近年始終在做調和與嫁接的工作，他希望將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媒介與東方意象化的表達有機的融合，希望在具有傳統(tǒng)繪畫的視覺觀照下注入新的敘事因素。這個過程是一次艱辛的磨礪，也是一次內心的修煉。實際上，在楊光偉的作品中，材料與媒介也僅僅只是一個載體，一個通道，而繪畫的真諦，在于“心性”的釋放，在于通過審美的形式來完成對日?，F(xiàn)實生活的超越。

2014年元旦于望京東園
（何桂彥：批評家、策展人）

 藝術家楊光偉

重慶市忠縣人，西華大學藝術學院教授。2009年、2010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當代美術理論與批評班。2009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第二屆油畫材料專題研修班。2008年進修于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1997年畢業(yè)于四川美術學院油畫專業(yè)。曾在阿壩師專、成都師專、四川師范大學任教。

個展：
2004年　來自四川成都的藝術家作品展 德國FREILASSING城市博物館
2004年　來自四川成都的藝術家作品展 奧地利歐本多夫考恩特畫廊
1992年　楊光偉個人中國畫展 阿壩高等師范專科學校
群展：
2013年　四川省第四屆青年畫展（獲優(yōu)秀獎） 四川省美術家協(xié)會
　　　　高校師生作品展 四川省美術家協(xié)會
　　　　名家繪名城?2013藝術成都?當代著名畫家美術作品展（獲優(yōu)秀獎） 成都歲月畫廊
　　　　“時間的切片”藝術邀請展 CHORUS’文化中心
　　　　“朝圣敦煌”全國美術作品展 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
　　　　第二屆“和美西藏”全國美術作品展 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等
2012年　大修2012城市之間?當代藝術作品聯(lián)展 四川省美術家協(xié)會
　　　　四川省第六屆新人新作展 四川美術家協(xié)會
　　　　全國政協(xié)禮堂書畫展 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中國紅十字協(xié)會
2011年　四川美術學院成都校友作品展 四川省展覽館
2009年　成都濃園國際藝術年展 濃園國際藝術村美術館
　　　　“物性”與美學——中國當代材料藝術邀請展?第一回 北京798夸克藝術空間
2008年　行者——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進修班結業(yè)展 中央美術學院
2006年　四川省新人新作展 四川美術館
2004年　國際藝術家沙龍展 德國勞芬市
　　　　四川省高校教師作品展 四川美術館
1993年　阿壩師專、康定師專師生作品聯(lián)展 四川美術館
公共收藏：
德國FREILASSING市政府
四川美術館
敦煌市政府